the Journey and statement

 

路漫漫而求索

在1986年赴美留学之前,我人生最大的梦想就是有朝一日能在美国举办个人画展。在那个年代,能于国外举办画展应该是许多画家梦寐以求的事。出国后不到一年,我的梦想就实现了。1987年,我的第一次海外画展在我就读研究生的弗吉尼亚大学艺术学院成功举办,该艺术学院在全美国公立高校中多年来始终名列前茅。那次展览在当时校园中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当地的报纸和该校的校报还专门做了专题报道,主题就是“东西方艺术的交融”. 也正是这一主题奠定了我接下来几十年艺术创作的主调.

1988年,我获得弗吉利亚大学设计领域的终点研究生学位后,在当地的一个著名建筑设计事务所从事环境艺术设计工作。一年之后通过全美招聘,我荣幸地获得了衣阿华州州立大学艺术设计学院助理教授的职位(相当于国内讲师)。1989年秋天,我又回到弗吉利亚大学的所在地里士满,在专业画廊里举办了非常成功的个人展览,很多作品被企业和私人所收藏,这让我十分兴奋。但是在这种欢欣之余,特别是展览结束之后,一种不知再往何处去的迷茫感深深地笼罩了我,让我至今记忆尤深。在国外成功举办一场社会性地专业个人画展,是我出国之前定下的目标,并且一直朝着这个方向而努力,如今短短三年我就几次顺利的实现了自己的梦想,这促使我深深地渴望去探索和体验一段人生的新旅程。虽然当时具体的目标是模糊的,但是那种发自肺腑的激情和执着是毋庸置疑的。因为当时我还年轻,从个性上来讲,我不情愿去重复地举办一场又一场形式大同小异的画展,我的内心始终有一种对新目标和探索未知的渴望,希望能将作品的深度、内涵和新颖程度推高到一个新的境界。后来经过一段时间的挣扎,我决定暂时停下不断举办画展的脚步,将精力转移到对实现新目标的求索上。

 
 
 
 

艺术的综合性

经过二十多年的摸索,我领悟到艺术创作应该是一种阅历、思想、心灵的动态重组性整合与再创作的过程,无论哪一种艺术形式都能够殊途同归地完美体现这一理念。如有可能,艺术家若愿意去尝试用多种形式来表达自己的艺术思想,是大有裨益的。鉴于这种认识,我以为不同的艺术形式之间皆可以融汇相通、并互相滋养(我坚信不同形式的艺术之间皆可互通互利)。例如:可以从舞蹈中体会运用毛笔的自如,从素描中学会对设计的评判,从雕塑中更好地理解建筑的立体构成和空间形式,从中国传统园林的韵味中体会电影内涵的演绎。无论用中国画的传统画法来描绘西方美术的哲理、还是用西方绘画技艺来体现中国画的意境,都是美妙的创新和心灵的体验,一定能在借鉴交融中碰撞出灵感和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所以只要能有助于艺术家表达和追寻赋有永恒生命力的美,只要能体现人类真善美的思想,任何一种艺术形式以及不同艺术形式之间的相互给养,都是值得我穷毕生之力而去追寻的。

我一直认为绘画和设计艺术是基于对平面、立面、时空、色彩、光线等因素的综合性理解、分析、重组和再创作,艺术家的创作永远是在用心、脑、手三者的互动中不断地提高和完善。这种对于多重创作元素的突破性整合与利用、对于创作灵感和理念从人类普世角度进行的高屋建瓴地把握,往往受启于跨领域的研究和感悟。跨领域有狭义和广义之分,传统意义上狭义的跨领域,通常指相同大类别之下的不同小分类之间的沟通:比如室内设计和景观规划的结合、工业产品和视觉平面的交叉。这种在同一个大分类之下的相近学科之间的跨领域,对于设计和艺术创作形式而言固然重要,但只是其汲取不同学科创新养分的源泉之一。当今社会所期待的更深层次的跨领域,则体现在勇于探索不同大范畴下的其它学科,从而获得别具一格的开拓,滋养艺术和设计创作的深度、广度和新颖度:比如尝试设计系和人文生态领域之间的跨学科,以及绘画与社会学之间的领域交叉。这种大范畴跨领域的尝试独辟蹊径,能够尽可能地去了解和分析更多层次的有益于创作和创新的元素,并且在交叉学科研究中形成新的理念和方法,以有效地组合这些元素,创作出别样新颖的作品。

各种跨领域的探索,特别是对大尺度广义跨领域的追求,不仅指引着我的研究和创作,而且是我求职的风向标。当初面对多所高校的邀请,我选择了接受美国威斯康辛大学的聘任,主要因为该校对于跨学科交融的涵盖广度和推动力度,皆在全美名列前茅。比如

威大在九十年代中期,其教职员招聘体系:当有两个或是更多的不同领域的院系在既有教授退休,需要招聘新的教员来填补岗位空白的时候,学校会根据学科之间的关系,统筹管理招聘标准,要求合格的应聘者能够从跨学科的角度出发,同时兼顾多个院系的研究和教学工作,而不是沿袭传统的方式,招聘完全相同领域的新晋教员来顶替退休教师岗位的方式。威大这种独特的招聘体系有助于创新领域的形成,并将新的思想加诸于原有的领域和知识结构中。

自1989年起,我用了近三十年时间从艺术和设计的角度,去研究视觉的表现、创作和交流,并且将我所教授的西方创作思想、方法和形式,融入我的艺术创作过程中,以多种艺术形式来研究、创作、保护、展现和弘扬中国传统文化,特别是中国传统建筑空间与园林文化对于中国绘画艺术与设计的贡献。多年来,我走遍了中国二十多个省的几十座村落和古镇,致力于研究中国传统人居环境与古城区、保护与再开发项目与活动,例如:曾参与北京四合院改造和云南中甸迪庆地区的可持续性开发,以及众多少数民族生态环境的保护和发展;在吴冠中老师的推荐下,与中国古建和文物保护泰斗罗哲文恩师一起参与了山西碛口文化古镇研究和保护. 2005年5月,与比尔·麦克当纳(美国可持续发展的开拓者)共同出席美国与中国可持续性发展委员会会议,并为北京和国务院有关领导讲述可持续性发展的理念与发展计. 2008年,作为三位总策划之一(其他两位为刘宁先生和丁文剑先生)筹建了江苏泰州中国传统建筑风水文化博物馆,为世界提供了一个有可能研究中国传统建筑风水文化和可持续性发展的平台;还曾在将近二十多个国家的众多国际会议上,以多种形式阐述我的研究和创作成果,努力向国际弘扬中国传统人居文化。二十多年来我奔走在中国和世界的各个角落,试图通过对中国传统建筑和园林文化的研究与设计,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艺术见解和感悟。我的内心深处一直酝酿着如何以绘画形式来抒发自己对中国传统人居环境精髓的理解和对中西艺术间交融与比较的感悟。这种思想和心灵上的求索,以及随之带来的艺术创作上的突破,无疑都是建立在几十年的人生和学术经历的基础上。当初暂停画展的脚步去探寻新领域的决定,正是这一切经历财富的起点。

 
 
 
 

感恩

记得我小时候学画画,老师问:“你们各自的长处是什么?”回答五花八门,有的孩子说:“我的立体感强”;还有的孩子说:“我色彩感觉好”;甚至有的孩子表示自己的长处是有个亲戚懂画画;轮到我回答时,我脱口而出:“我的长处一是刻苦用功、二是‘谢谢’”。如今几十年过去了,我不记得当初说自己第二个长处“谢谢”到底什么意思,或许是当时谢谢教画画的老师,或许我想表达“感恩”是我的长处之一。如今几十年的岁月流过,人生经历过很多变化,风风雨雨中也有很多思想上的挣扎和改变,可是小时候脱口而出的“刻苦、和谢谢(感恩)”这两条一直伴随着我的人生旅途。相比于幼时对内心朦胧感觉只能含混地用‘谢谢’两个字简单表达,如今的我更进一步深刻地认识到,“谢谢和感恩”不仅仅是对有恩于我者的感激和回报之举,而是要对所有的事情都常怀一颗感恩之心:比如感恩每日早上能健康地醒来,感恩陌生路人的微笑,甚至感恩自己有机会本着不计回报的心来付出努力、精力、和善意。即常怀感恩心,无论是在获得他人相助还是在生活的平常点滴里,无论是在得到还是付出的过程中

处处感恩,时时感恩,事事感恩的情怀,带来的不仅是心态上的平和,更重要的是这种不求回报、不为回报的感恩态度,让人在行事之时跳出功利主义的桎梏。在艺术创作中摆脱功利主义或是目的主义的心态非常重要,这让人在下笔之时做到真正地无所求,带来意想不到的艺术效果。比如,我往往在作画的时候,先用白色墨汁不惜余力地挥洒在白色宣纸上,虽然无法看到每一笔下去能达到的即时效果,但是为整个绘画过程起到了层次性铺垫效果。这种绘画方法不仅给了我更大的想象和创作空间;而且一笔笔刻画却又看不到立竿见影效果的创作过程,也是对我毅力、耐心、和修养的培养;另外更加让我深刻体悟到,以感恩而非索求结果的心态去付出精力和努力作画,将会带来别样的享受和艺术效果。人生和作画一样,不是所有的事情付出了就必须有结果,也不是做每件事情都需要去探讨它能见的价值和效应。很多有深韵的东西,虽然短期内、甚至在数十年内都看不到立竿见影的益处,但是致力于其慢慢蜕变、融化、积淀、升华的过程中,那种令人陶醉的探索终究带来的是无与伦比的美好和进步

创作思想和方法

在追逐和模仿西方发展脚步的过程中,很多个人和群体,包括我自己都不自觉地在一定程度上忽视了对自身和本民族内在精神的探索。我在青少年时,立志走出国界,认为学好西方现代抽象绘画才是那个年代艺术家的最高追求,致力于在此基础上创作出更多具有视觉冲击力的作品。可当我在西方研修了艺术史和评论课、参观了世界各大艺术博物馆、并在美国重点研究型大学教授了几十年的艺术设计之后,我逐渐醒悟到,我曾盲目地陷入对西方既有流派在形式上的追求和模仿,而忽视了艺术应当抒发创作者本心,以表述创作者自身的文化本源——我的中华文明。如今,我致力于通过自己的作品来探索我对世界和自然的感悟,不再囿于对某种或是某些艺术形式的模仿。只要能表达我艺术之心的任何一种艺术形式,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的、抽象的还是具象的,我都会拿来用、拿来融合

我绘画创作的主要工具是中国的毛笔、宣纸、墨彩以及西方的水彩和水粉。我的大部分作品都绘于不同晕透程度的中国宣纸上,因为宣纸独特的纹理和渗透性能给人以很多遐想与再创作的空间。在创作的过程中:我先以探索者的方向感定下创作的框架、主题和基本形式;再发挥艺术家漫游的情感、以多种绘画手法来表现感悟,那种笔在宣纸上着墨所产生的变幻莫测的效果,有效地辅助我内心情感的抒发、产生各种美感上的偶然;最后加上中国画的托裱技术之后,一种独特的画面层次感、厚重感和空间感便应运而生。

在具体的作画手法上,我认为:绘画创作是一个多层次和螺旋式上升的过程,由预先布局,到即兴灵感,再到布局调整,然后再即兴灵感。就像我们的生命一样,处在一种计划-改变-再计划-再改变的旅程中。因此,除了传统的形式之外,我还大量运用了下述三种方法:

第一种:双面多重晕染法:我先在宣纸的A面作画,然后将纸张翻面,在印透过来的墨迹基础上进行B面创作。在不停对比纸张A、B两面的视觉效果,于灵感的驱使下,反复地在纸张两面交替创作,直到大部分创作灵感显现于画面。这个时候,我才通过AB两面对比,锁定其中一面通过注入更多的理性进行画面的最后加工。

第二种:冰裂纹揉纸法:传统国画中有揉纸法、皱纸法的创作方法,而我的揉纸法与传统方法有着很大的不同。首先在颜料选择上,我采用了能在纸面形成一层薄膜的水彩或水粉,在宣纸的A面先上色再搓揉。搓揉的力度和区域皆通过艺术的眼光进行把握,这样色彩的薄膜就顺着

色彩在薄膜断裂的纹路部分会毫无阻挡地晕透到A面,而在其它部分,由于A面已有的色彩薄膜,阻挡了B面色彩渗透到A面。最终在A面形成的效果,就是于皱揉裂纹部分显现出酷似于中国陶瓷工艺的优美冰裂纹。

第三种:干湿调整法:通过大面积打湿宣纸,再用吹风机和喷壶交替把握纸面的干湿分部、程度、区域,进行反复性地干湿调控,并在多重干湿变化中进行作画,从而让色彩和水分充分交融、让颜料在宣纸上更好地流动和混合,从而达到不同的晕染效果在不同层次上铺展开来。

基于上述三种绘画创作技法,我还探索出以西方色彩叠加画法与中国宣纸晕染叠加画法综合的创作技法:几何黏贴法:利用宣纸的渗透性和剪贴绘画方法,再结合几何构图的概念,通过叠加手段,以创造出更多更独特的层次感。比如在“融 Blanding”中,

这张画创作进行了百分之二三十的时候,我将裁成不同尺寸的白色宣纸条,用几何构成的原理相叠加而黏贴在原画上,有的地方黏单层,有的地方黏双层甚至三层相叠。黏贴好之后,我继续做画,等到全部画完,再把黏贴上去的宣纸条都揭下来。最后的效果就是有的地方只通过一层宣纸条就晕染渗透到原画上,有的地方要经过三四层宣纸条才晕染到原画上。在这两幅画中,我尝试抓住两个对立因素之间的平衡统一关系,一个因素体现在用甩笔的绘画方式来表达内心的自由发泄,另一个因素体现在用叠加的宣纸条来把握理性的几何关系

另外,在创作过程中,我体会到了四种感悟,第一,在绘画中,不仅仅在于所画的实体内容(例如:建筑、植物、人物、花鸟、山水等)的完美,还在于画家对实体之外虚处空间的把握、以及对不同实体之间的相互呼应关系的兼顾。很多时候生活如同画画一样,那些似乎看不见直接显像的“无用”之物和事情,它们的价值甚至远比那些刻意而做的“有用”之事更重要。这是我对于中国画“知白守黑”蕴意的理解,对东方哲学里阴阳对立统一的体悟。我的很多创作不仅仅试想引导观众欣赏实体,而且体会实体之外寓意丰富的虚空间,这一点是我在品味中国园林时所获得的感悟。

第二,于创作的过程中,我一直努力突破各种概念下的重复性(比如:色彩上的重复性、构图上的重复性、绘画程序上的重复性等等)。所以对我来说,在每幅画的创作之前,我都让自己重新回到“零”和“空”的起点,抛却既有的创作经验和思维模式,从零开始慢慢酝酿新的创作欲望,在全新的灵感出现的时候,再下笔。

第三,绘画的灵感来源于生活的点点滴滴,在人生中许多看似重复的细节,我每一次经历它们的时候,都习惯以全新的视角去体会全新的感悟。这些针对相同细节的屡屡全新的感悟,是我创作灵感上源源不断的源泉,帮助我不停地进行深度地挖掘。比如:苏州园林我已经去了六七十次,可是每一次去都如第一次入园一样充满新奇和崭新的感悟。再比如,过去十一年中,我每年五六月间,都要去北大校园授课,走了无数次未名湖,但是我每一次重游的时候都带着初次游览的心境,任凭思想和感觉上自由地游荡,从没有习惯性遵循上一次走过的框架路线。记得不久前有一次我带友人参观未名湖,一时没有找到原路返回,被友人戏言走了几十次还不认识路。不过对我而言,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虽然迷了路,但这个迷路的原因,也正是我所追求的趣味:每一次面对同样的事物,都习惯性以全新的视角去重新认识和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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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和空间的体验

我的很多作品都试图用静止的画面来表达一种有时空跨度的体验,在创作时融合了东西方思想、理念、艺术过程、和艺术形式。

在我的绘画中,我习惯用中国古老的书法笔触来表达情感,任由毛笔笔锋的千变万化和宣纸的丰富渗透特性,自由结合出各种无法提前预测的惊喜效果。我每一笔的创作很大一部分建立在上一笔所自由形成的线条和墨迹的基础上,与中国太极的顺势而为异曲同工。这种顺势而为又依附于我脑海中对创作基调的事先把握和不断修正,整个创作过程就像纸笔间魔术变换的过程,我的心、脑、眼、手、甚至身体的每个细胞在作画的过程中都慢慢融为一体,形成气韵一体的流畅旋律,推动着创作过程地不断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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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立面的动态平衡

我的创作过程就是寻找两个对立因素之间的动态平衡点,当我们基于某一个出发点去思考去创作时,如果能从事物的对立面去求得反馈,长此以往,便可以使我们的追求和作品更加完美。这一创作理念来源于我对阴阳二者之间相辅相成、互相转换、对立共存之

特性的感悟。

当我以湿笔进行大面积的铺洒时,我已经想到了如何下一步用干笔去进行平衡;当用大面积色块时,已经想到了如何用纤细的线条去呼应;当用激情来做背景创作时,已经考虑了如何用理性来点缀出前景的精粹;当在纸张的正面进行作画时,已经考虑到如何在纸的背面着墨来丰富正面前景;当使用西方绘画技巧时,已经想到如何将东方绘画中意境创作的灵魂融入其中;当充满激情地肆意笔随心走的时候,灵感一步步驱使我逐渐准备好在何时何处布局以收敛和点睛。